第63期 加拿大華人教會的現在和未來

––專訪峰會主題講員董家驊牧師
採訪:黃達仁

世界華福中心總幹事董家驊牧師在台灣出生、長大,然後在美國讀神學和牧會十三年,再回到臺灣,在華福事奉前最熟悉的華人教會就是在美國和台灣的。擔任華福總幹事後,疫情稍緩便一半以上時間到世界各地探訪教會,最多去的可能就是加拿大,也多次去東南亞、新加坡、馬來西亞、歐洲等地。

美加華人教會異同

董牧師說:外人看加拿大華人教會與美國華人教會似乎相似,但他看卻覺得很不一樣。透過這一兩年更多接觸,他發現加拿大華人教會有一些獨特之處:第一,華人身份認同更強烈,這包括第二代和第三代,這種認同比美國華人高很多。第二,雖然最近十到二十年間普通話群體越來越多,粵語在加拿大仍然很普遍,也因這兩三年到加拿大的香港移民潮,跟美國很不一樣(已經沒有多少香港人移民美國了)。第三,加拿大的華人教會全國連結,比美國強很多;在美國,可能每一個城市都是一個獨立獨特的生態,譬如洛杉磯的教會跟其他北加州、南加州的華人教會也沒有太深的關係和連結,所以,董牧師到美國每個地區的華人教會都需要重新理解它的生態,而加拿大華人教會雖然也有地區特殊性,但共同性更大。

美國的華人教會發展跟加拿大相似,但因為較早有東南亞和台灣來的留學生,所以比較早便進入國語群體的增長,後來國語群體遠遠多於粵語群體。加拿大的華人教會卻更像一個大群體,雖然粵語群體漸漸變小,國語群體漸漸增大,這兩個群體卻有一種相對平等的關係。在加拿大,很多粵語群體在二十、三十年前就看到國語群體的需要,所以,很多加拿大華人教會的國語事工,都是由粵語教牧和領袖開始。這一點,董牧師表示很感動,因為要用非母語來做事工,接觸到的雖然都是華人的樣子,卻要跨越華人內部的文化差異,難能可貴。

另外,董牧師覺得很感動的一件事,就是這次美加華福峰會採用了國語進行,再翻譯成粵語,其實峰會領袖們不論是長輩或是中生代,母語多數都不是國語,而是粵語和英文,但在整個峰會,他們刻意地去擁抱國語群體,這一點很感動。因此,董牧師不會感覺這次峰會是一個純粵語的群體,而是一個粵語、國語、甚至也有少數講英文的整體。他認為從峰會籌辦的角度,這安排是很成功的;要團結國、粵、英群體,在美國也很難。

加拿大華人教會的特色

董牧師分析加拿大華人教會現況時,再次提及加拿大華人教會的群體身份認同,讓大家有團結性。他認為團結性是一把兩刃利劍,正面講,把大家凝聚一起;負面講,會不會讓我們跟主流社會脫節?或讓我們跟下一代脫節?

另一個分析,董牧師覺得加拿大華人教會的神學教育有一定的底蘊,在教會傳承或神學教育上都有蠻扎實的根基。另外,因為加拿大華人教會對華人身份的認同,所以遇到很多一點五代或第二代牧者,他們回到亞洲接受神學教育,再回來加拿大,讓不同文化語言跨世代之間連接上,多了一群關鍵的橋樑角色人才。

董牧師認為香港移民這幾年帶來的衝擊,是危機也是契機。它是一個危機,因為香港新移民進來,跟傳統的粵語群體(雖然都來自香港)在文化、思想上可能已經是兩個不同的群體了。它同時是一個契機,因為每個群體都有優點跟盲點,如果透過彼此的差異,看到自身的盲點、弱點,又能夠去更新,同時也貢獻自身的優點,便是一個教會更新的契機,這絕不是一個單向的祝福,而是一種雙向彼此祝福的潛力。

加拿大華人教會的未來

董牧師亦分享了關於加拿大華人教會未來的幾方面。第一,加拿大華人教會有一些很好的潛力,但面對的危機仍舊很嚴峻,就是教會老化,特別是領導層老化,這點在全球華人教會來說都是一個困難。第二,就是移民群體難免會有一種文化保存的傾向,所以,新移民進來其實帶來機會去活化既有的教會群體。如果沒有新移民的刺激,或把新移民當作是一個威脅,很可惜地教會便會錯過這一波的更新機會。

若繼續抱住一種態度要保留逝去的日子,或要保留以前熟悉的文化,就會像溫水煮蛙,不會一下子現出甚麼危機,但五年或十年之後,問題就會非常明顯。這一點,可以參考美國的華人教會已經遇到這樣的挑戰,曾經是幾百人、上千人的華人教會,經過疫情後,很多現在都萎縮,再看他們的領導層,年紀不只偏大,而且已經到了退休年紀。真正的問題,是沒有新的領袖被刻意培育起來。可能是大環境因素,雖然有意培育年輕領袖,但一直總有個斷層。

第三個挑戰,就是我們的下一代。我們不僅需要思考怎麼把東西傳給他們,也要學習去欣賞、尊重上帝給他們獨特的恩賜,而他們回應上帝的方式,可能跟上一代很不一樣。有時候講傳承,傳的人心中想的,是我把事工交給你、我把做法教給你、把我的人脈交給你。可是接的人,未必想要按照同樣方式繼續做。所以,傳承的真正關鍵,是信心的傳承。我們真正能夠傳承的不是事工、不是組織、甚至不是產業,而是我們這一代如何回應基督的信心,這個要傳承下去。

當下一代領受到的是這個信心的時候,他們會用他們的方式來回應,而我們也可以為他們喜樂,而不是為著做法沒有人繼承而難過。他們有這樣的信心,然後以他們的方式來進行回應在這個時代的工作,當我們回到對基督的信心的傳承時,很多問題或許就迎刃而解。資深的領袖一定都想要傳承,而且也都在努力培育,可是為甚麼仍舊有那麼大的一個空隙?或許還有其他因素我們需要去觀察。

董牧師最近探訪了在多倫多的一位主任牧師,在訪談中,特別聊到傳承的話題。傳承,常常都是從傳的人的角度來想,很少從要接棒的人的角度來談論傳承這件事。所以,有時候會一廂情願,我們覺得這樣做是傳承,這樣做是給他人機會,這樣做是鍛鍊他,為的是他有一天要接棒。但接的人的感受,卻可能是另一種角度:一定要接你的棒才叫成功的傳承嗎?傳承一定是選定接班人,然後交給他嗎?還是我們應該是培養一代的人, 然後讓一代新人中,浮現出上帝憑主權所揀選要替祂做事的人。華人教會的傳承,很多時候可能還是落入一種所謂封建制度的文化。真正的傳承,在教會裡是一個世代傳承下一個世代,我們要培養的是一群人,而不是個別的幾個人。

基本上,全球的華人教會都在傳承上掙扎,找不到哪個區域做得特別好。加拿大、美國就面對一個額外的語言挑戰,年輕一代,大部分的語言、文化可能跟上一代都不一樣。在其他地區,例如在台灣、香港,可能只是面對文化差異,語言還是相同的。但在加拿大、美國、歐洲、紐澳等地區,語言帶來很大挑戰。

雖然很難找到處境完全相同的地方對照,但在世界各地不同地區,相似的地方可能高於我們的不同。大概五年前,美國做了一份調研,發現全球的年輕世代,他們之間的相同性,出乎意外的高。舉例說,美國的年輕人、加拿大的年輕人、台灣的年輕人、香港的年輕人之間的相同點、相似性非常高,甚至比台灣年輕人跟台灣長輩之間的相似性更高。

所以,今天加拿大華人教會要傳承,要一些靈感的話,不一定只看美國的華人教會。另一方面,語言就是問題的癥結嗎?如果語言的問題那麼大,為甚麼台灣跟香港的華人教會也面對那麼大的傳承掙扎呢?台灣跟香港,沒有語言問題,為什麼也不行?語言問題讓傳承更難,所以不能忽略,但可能問題的本質不在語言。這樣,就有很多可以參照的教會,包括台灣也有數間做得還不錯的教會,值得參考。馬來西亞、新加坡亦有不同型態的教會,所有型態都有做得好的,也都有掙扎的。董牧師發現,比較願意去理解和回應現今時代文化的教會做得比較好。一個神學保守的教會,亦可以開明地願意認知這個時代,就是一個很好的開始。很多教會跟這個時代脫節,對理解、接受新東西沒有很強動力。董牧師說:「坦白講,舊東西在以前都是新東西,是一個相對的概念而已。」

對峰會的感想

董牧師覺得這次峰會努力嘗試一種新形式,多了用對話方式來呈現。不過,董牧師觀察到,很多中生代牧者沒有參加這次峰會,他們卻都是即將接班、或已經接班的。另外,發現很多中生代的參加者,屬於國語群體。峰會籌備者很努力想去貼近、擁抱下一代,但下一代的回應不如預期。

董牧師在美國牧會時,教會也是一個兩文三語的教會,當時的領袖,就是上一代,常常說要合一、要一起走,但最後決定、制定計劃,都還是上一代,權力的平衡好像不對。純粹改變聚會形式,不足以合一。下一代亦抱怨,說他們去開會,只是去出席,沒有投票權、發言權,沒有機會給意見,沒有機會說出他們的做法。這可能是雞生蛋、蛋生雞的問題。上一代也無奈,希望下一代參與,他們不參與。下一代就認為,參加會議,也不能說甚麼,只是少數派,不能改變甚麼,那就乾脆去做別的事情。怎能打破這個惡性循環呢?董牧師覺得,兩代都要踏出一步,不能單靠上一代或下一代去調節。上一代可能需要作出一些權力的讓步,下一代就需要擺脫一種受害者的心態。

在聚會形式外,很重要的是創造一個正確文化,所以,努力辦聚會時,亦要努力創造出一些更平等、對等的文化。有些人可能覺得自己只是教會中微不足道的人,不覺得自己重要。事工只是一時的,友誼跟信任才走得遠。如果建立了信任,但事工做失敗了,反而不是壞事。如果沒有建立信任,事工成功了,反而造成利益衝突,有名份的問題,有矛盾。如果沒有信任做基礎,反而會帶來分裂或競爭。

一般教會衡量一個事工成功與否,看多少人來、多少人信、多少奉獻之類。難道關係就沒有辦法、或很難量度嗎?如果參考商業機構,辦法就是去做調查,去看客人對公司滿意不滿意。教會其實可以更多關注會眾開不開心、團隊有沒有建立好的關係?另外,可以考慮提高出席聚會的價值,例如提高互動性,討論等。如果只是用教書的形式舉行,現代年輕人都會傾向自己看筆記、錄影。我們還要從參與者的角度去想,他們來了,跟沒來的區別在甚麼地方?如何最大化聚會的效益。這一次峰會是有價值的,如能發現落差的因由,便更有意義,這峰會可能是一個非常好的新開端。

世界華福的願景

在訪問最後,董牧師分享了世界華福的願景。第一,華福的核心是世界華人福音運動,福音是關鍵。不論門徒訓練、門徒培育、宣教,如果我們自己沒有經歷福音的更新,那都是空談。我們自己沒有被感動,就根本沒有動力去宣教,沒有動力去談論事情。如果福音的更新,今天沒有再一次發生的話,一切都只是空殼子,我們的努力,只是維持空殼子的運作而已。所以,華福的第一個期望,是經歷福音的更新。

第二,是整全的福音。今天,很多信徒覺得福音只是指:我是罪人、耶穌愛我、為我而死、十字架後耶穌復活。這些都正確,但福音比這些理解更大。福音是關乎上帝國的福音,關乎上帝的創造,關乎上帝的救贖,也關乎上帝的心,從整全福音延伸而來的,就是整全使命,包括創造美善的大任命,包括關愛的大誡命,包括建立人做門徒的大使命。有整全的福音,方能好好談整全使命。今天這個時代,特別年輕一代,最缺的不是活動,最缺的不是另一套世界觀,缺的是一套活著的意義。所以,董牧師認為,整全福音、整全使命是回應這個時代最有利的切入點。人們不需要更多活動,教會想盡辦法去娛樂人,但他們覺得活動太多了,他們想知道,到底生命的意義是甚麼?整全的福音、整全的使命,回應這個議題最合適。

第三,就是華人教會要傳承,但傳承的核心,是對基督的信心。推動華福運動,董牧師心中的三根柱,就是福音的更新、整全的福音、信心的傳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