楊素媛
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神學,教會是一個龐雜的神學現場。即使存在個別差異,任何信仰問題探究至源頭,必然跳脫個人問題意識,成為追問神之所是、神之所行、神之所啟示的意義問題。換言之,人向神發出了疑問,人不可能單從自身提出應答;尋、問超越者的過程,必定涉及永活的三一上帝在教會群體、人類歷史中與我們的對話。
舉一個具體的例子來說明神學的形成與意義。西元四世紀末始在羅馬帝國北非的希波擔任主教的奧古斯丁(Augustine, 354-430 CE),是當代華人教會熟知的初代教父之一。
最初擔任文法和修辭老師的奧古斯丁,在成為基督徒之前,至少有九年時間接受摩尼教的信仰。源於猶太及基督教背景、帶有神秘色彩的摩尼教,就當時宗教現象而言亦可能被視為基督教的極端小派。1在其名著懺悔錄(Confessiones, 397-401)裡,奧古斯丁描寫自己如何深受罪惡所擾,對於罪惡的起源,摩尼教提供一套唯物的二元宇宙論來解釋。簡單地說,善(光明)與惡(黑暗)兩種實體的對峙和混合導致宇宙的發生,包括人類。善的實體暫時但漫長地受困於惡的實體,表現在人的身上,即靈魂受制於身體。2不意外地,摩尼教致力於擺脫物質的影響,發展出禁慾主義的宗教實踐。
這套流行的宇宙論不只在生活層面引導人們的抉擇,更指向超越者的所是,與舊約所啟示的造物主截然不同。事實上,摩尼教的教義未能完全說服奧古斯丁,卻對他轉向大公信仰帶來明確的阻礙:
想到我的天主,我只能想像一團物質——我以為凡存在的東西都是如此——這是我所以堅持我不可避免的錯誤的主要而幾乎唯一的原因。⋯⋯為此我也相信存在著惡的本體,是一團可怖的、醜陋的、重濁的東西⋯⋯從這個害人的原則上,產生了其他一切侮辱神明的謬論。3
奧古斯丁著,周士良譯。《懺悔錄》(台北:台灣商務),5.10。
386年,奧古斯丁受洗歸入基督。仍是初入教者的他,兩年後寫下一份創造敘事的寓意解經(De Genesi adversus Manichaeos, 388-89 CE),主要目的是反駁摩尼教徒對創世記的誤讀。之後數年,奧古斯丁在安波羅修主教的教導下繼續認識信仰,又嘗試寫作創世記的字義注釋(De Genesi ad litteram imperfectus liber, 393-94; 426-27 CE),雖然這份注釋沒有完成,創造的主題重複出現在他日後的寫作與講章中,成為他認識並教導上帝與世界關係的重要基礎。
今日的教會是一個比奧古斯丁的時空環境更加複雜的神學現場。除了後現代宗教、思想的多元性,教會內部累積有兩千年來的討論議題。新興的方法論影響著聖經的詮釋面向,無數的對話在網路和實體論壇、團契中浮現。哪些內容為我們帶來了更深認識上帝工作的經驗與途徑?這些內容如何與經文的詮釋歷史相互輝映?又有哪些問題不斷影響人對神的認識與倚靠?神學現場的牧者擁有大片值得耕耘、尚待整理的花園。
擔任希波主教時期,奧古斯丁終於寫完涵蓋創世記一至三章的字解(De Genesi ad litteram, 401-15)。數十年中,奧古斯丁對神「從無造有」的細節理解並非毫無改變,在思辨與禱告中,他持續與當代思想——基督教內部及外部的宗教信念——相互對話、詮釋經文的意義。奧古斯丁並非單單出於個人求知慾而寫下這些作品,從剛開始帶有護教意識的寫作,直到後來成為主教,他致力於對所有人講解難懂的經文,針對如何在各種觀點下理解神啟示的話語做出整理和反思。直到今天,奧古斯丁的創世記注釋仍是教父與聖經研究的一份重要參考資料。
(作者為多倫多大學神學博士生)
1A.V. Williams Jackson, Researches in Manichaeism (New York: Columbia Univ. Pr, 1965), 3-7, 17. Nicholas J. Baker-Brian, “A New Religion? The Emergence of Manichaeism in Late Antiquity” in A Companion to Religion in Late Antiquity, ed. Josef Lössl and Nicholas Baker-Brian (Hoboken, NJ: John Wiley & Sons, Inc., 2018), 321; 322
2N. Joseph Torchia, “Creatio ex nihilo” and the Theology of St. Augustine, 68–78.
3奧古斯丁著,周士良譯。《懺悔錄》(台北:台灣商務),5.10。